不久前,在整理家里老照片时,不经意间竟翻到了几张爷爷生前时的照片。照片全是黑白的,而其中只有一张是彩色的。
我惊诧曾经的爷爷怎么会是照片中的这般模样。
在我的记忆中,爷爷就是花白的头发,理一个小平头,胖胖的,个子不高,长着两叶长寿眉。
而眼前这些各个时期的照片中的爷爷却与之相距甚远。
照片中的爷爷多是穿警服的形象。警服也有各式各样的,上绿下蓝的,上白下蓝的,全蓝的,橄榄绿的。头上戴的有的是解放帽,栽绒帽,有的是大檐帽。有的是戴红领章,而后来是戴肩绊的。照片虽然有些老旧发黄,颜色变淡,但被保存得很好。我感觉过去的黑白照片是那么有质感,是那么让人浮想联翩,曾经的爷爷是那么有魅力。潜意识里,我甚至后悔自己出生的太晚了,没有像爷爷那样穿过那么多种多样的警服,经历过那样多的岁月的沧桑,体会到那样绚丽多姿的警察人生。我立即拿来相机,把这些照片都重新翻拍了一下,以便永久保存。
看着照片上定格的人和景,除了唏嘘岁月沧桑,时光飞逝之外,恰恰感觉这些老照片就像一部时光隧道回放机,把我拉回到曾经的很多情境当中。
爷爷干了一辈子铁路公安工作,在我两岁时他就离休了,从小到大,在生活、学习、成长等方方面面,我都受到他的耳濡目染。
一张辩护词
爷爷是解放前的老高中生,在洛阳老家读到高中毕业后,独自来到郑州考进了原中国人民解放军郑州警备司令部公安干校,据说那就是郑州铁路公安局的前身。爷爷干了一辈子预审工作,跟案犯和材料打了一辈子交道。他离休的第二年,也就是1986年,考取了法律工作者的资格证书,干起了律师工作,这一下子又干了整整十年。而这十年,恰恰是我和爷爷朝夕相处,耳濡目染,最为亲密的十年。
爷爷对待工作的态度极其认真,干律师时也是这样。每接一个案子,他都会反复、详细阅读案卷,常常到深夜。小时候,只觉得他总是爱在一沓子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上涂了又改,改了又划掉。
记得有一次,出于好奇,趁爷爷不在,我悄悄地走进他的房间,蹑手蹑脚地到来他的书桌前,偷偷抽走了一张他给当事人写的辩护词。幼小的我很想看看爷爷到底整天都在忙乎些啥,但我费劲地看了几遍之后,到底也没弄明白是个什么东西,是怎么回事,于是就团成纸蛋扔到了垃圾箱。第二天中午,爷爷开庭回来,一进门就对奶奶厉声质问:“你是不是昨天收拾屋子动我的辩护词了!?”奶奶一头雾水地看着爷爷:“没有啊,什么辩护词?我昨天就没进过你的房间啊!”我一听,这下坏了,肯定闯了祸了。我心惊胆战,慌忙跑到沙发一角坐下,这时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。我不敢承认这事是我干的,我怕承认之后爷爷会骂我,甚至打我,但是我却又不忍心看着奶奶背“黑锅”,因为奶奶也对我很好,非常疼爱我。我表面装着一脸淡定,但内心里却波涛汹涌。
爷爷在他房间里呼哩哗啦地翻找的声音吓得我心惊肉跳。过了一会儿,我听见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。我在揣摩着,这一会儿爷爷在干什么?他发现了什么?
他可是个老警察呀!
我再也忍不住了,战战兢兢推开房门走到他跟前。爷爷正在稿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,看到我走进来,他瞥了我一眼说:“你们先吃饭吧!别等我。唉!不知道怎么搞的,弄丢了一张辩护词,我得赶紧再补充完整,下午还要接着开庭呢!”看着眼前的这个头发眉毛花白,早已年过花甲还废寝忘食工作的老头儿,我的内心那“万恶”的负罪感再也绷不住了!“哇——”地一声哭了起来。爷爷停下手中的笔,莫名其妙地看着我。我边哭边“自首”了自己的全部“罪行”。看着嚎啕大哭的我,爷爷几次想说什么,但是还是咽了回去,只是一个劲地:“这这……”爷爷原谅了我,他替我擦干了眼泪,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一下:“好了好了,别哭了,去吃饭吧!记住以后不要随便动爷爷工作的材料,这些东西都很重要……”
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,会觉得很好笑,但更多的是回忆起爷爷疼爱我的点点滴滴,敬佩爷爷离休之后还在继续着干他热爱的工作,还能孜孜不倦地发光发热。
一把老藤椅
从小学到高中,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,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。现在想起来,真要感谢那把一直陪伴着我的“坐骑”。多年来,它总是默默无闻,无怨无悔,每天陪我伏案学习到深夜。它虽然“颜值”不高,设计上也肯定不符合人体力学原理,用现在的眼光看它一点也不新潮。但我却觉得它坐上去既弹软、又透气,符合自己的身高腿长,而且累了的时候还可以倒在椅背上休息。
这是一把有几处破洞的藤椅,深黄色又有点发黑,还有点油亮油亮的。它陪伴了我六年的初中、高中生活,它是爷爷钟爱的老物件。现在想起来,我还很想在上面坐一坐,抚慰一下它油光发亮的体温。可是这个珍贵的老物件,早已没有了踪影。
藤椅的来源我说不清楚,自从它来到了我家,就一直在爷爷的房间里。据说爷爷是个审查审讯罪犯的高手,他常常在娓娓道来中让罪犯认罪伏法。所以爷爷很累,在当警察期间,每次疲惫不堪地下班回来,总要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许久,接下来就是看报纸或者看书。从岗位上退下来后,爷爷一直在当律师,他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阅读案件,苦思冥想,最后形成他精彩的辩护词。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,甚至熬到后半夜。可以说,这把藤椅是爷爷最忠实的伙伴。
那天,藤椅上破了一个洞,而且越来越大。这可把爷爷愁坏了,弄得他三天三夜没有睡好。为了修补这个小洞,他托亲戚朋友,到处找藤条,费了很大劲也没有找到。没有办法,他只好自己去废品收购站去扒拉,看能不能遇到人家淘汰的藤椅或者拆掉的废弃的藤条,但是一连三天还是没有结果。实在没有招了,爷爷只好找来细麻绳,把破洞的部分一圈一圈缠好。那天修补好以后,爷爷站在那里翻过来调过去看,总是觉得不满意。后来,他又托人找来黄色的颜料,给麻绳上了颜色。记得都弄好以后,那天爷爷坐在藤椅上笑着对我说;“来,颖颖,你坐上试试看,是不是更舒服了?”我按照爷爷的要求坐上去,不无讨好地对爷爷说:“舒服!真舒服!比原来还舒服。”爷爷开心地笑了。
那些年,也正是因为藤椅“时光”,让我的童年养成了安静的好好学习的习惯,看书、写字、画画、弹琴。那时没有“填鸭”的教育,没有故意的“灌输”,但自己却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。这一切,也许都是受益于那一段祖孙情缘吧!
后来,上了大学后,老藤椅也完成了它的“使命”,光荣“退休”了。而爷爷也成了墙上“画框”中的人影,再没有绕膝的嬉戏,再没有那个严谨而又认真的老头儿,但爷爷对我的影响却还在我的生活里。
最美钓鱼乐
爷爷爱钓鱼,这在亲戚朋友中是出了名的。
离休后的爷爷,除了当律师,最大的生活乐趣莫过于钓鱼了。
爷爷每周都会抽出一天时间,约上他的三五好友到郊外钓鱼。一只草帽,一壶水,一把钓鱼竿,一只小马扎,一群好友,一坐就是一天。钓鱼对爷爷来说纯粹属于消遣,亦或是属于养生,有时钓了一整天一无所获,或是只钓到了一两条手指宽的小白条他却也很开心。也有的时候钓了很多的小鱼,他又会把这些小鱼再扔回鱼塘。爷爷说那些小鱼太小了,太可惜了。对爷爷来说,他要的不是结果,而是垂钓中怡然自乐的过程。
春夏是钓鱼的好时节,也是爷爷外出垂钓的高频季节。约钓的前一天,爷爷会做好一如既往的准备,当然有时候一些东西是奶奶帮助他准备的。外出钓鱼一天的口粮是一个烧饼夹菜,行军壶装满一壶水,棉质稀薄透气的上衣,和深色耐磨的裤子,一双可以淌泥水的球鞋,一顶草帽,还有一套雨衣,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一套鱼竿渔具了。
爷爷出去钓鱼的的一天,也是我和奶奶充满期待的一天。是满载而归?还是两手空空?傍晚,我一般都会站在阳台上朝楼下的马路上张望。只要看见爷爷下了汽车,我就会飞奔到楼下,抢过爷爷的鱼篓子,迫不及待地问他:“爷爷,你今天钓到了啥?”
每一次钓鱼归来,勤劳贤惠而又善良的奶奶都会早已准备好了几个小凉菜,油炸花生米,凉拌芹菜豆腐丝等等。爷爷洗洗涮涮一番过后,坐在餐桌前,一杯小酒,几个小菜,一锅鱼汤,一身疲惫瞬间被“美食”冲刷干净。每次听到爷爷那啧啧的喝酒品汤的声音,就像是演奏一段轻松的美妙乐曲。对他而言,这也许就是爷爷饕餮盛宴般的乐趣吧!
最深祖孙情
小时候,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。爷爷是一家之长,虽然常常面带微笑,但他却又不苟言笑。他每次在家里发表的任何意见,任何人是都不敢跟他争辩的,而只有我,时不时跟爷爷提点不同意见,甚至争论起来。因为在我的感觉里,爷爷是那么的好,那么的和善,我一点也不害怕他。
我们祖孙俩之间的一场“辩论”,让我至今难忘。
那天,爷爷在看一个医学电视栏目,医生讲到老年人应该少吃肉对健康有好处。
这时,爷爷不禁感慨道:“是啊!吃肉没啥好处,心脏病、高血压等一些疾病都是吃肉引起的。”
坐在一旁的我不赞同这个说法,我说:“吃肉为什么没好处?吃肉可以长身体,增强体质,吃肉有好处!”
爷爷说:“你奶奶一辈子不吃肉,不照样长成了一米六多的个子?”
我反击道:“奶奶要是吃肉了,说不定可以长到一米七还多呢!就是因为不吃肉才少长了十公分。”
爷爷说:“那也只是你的推测,依我看,要是吃肉的话,你奶奶肯定会发胖的。”
我回击,咄咄逼人:“那发胖也只是你的推测,反正吃肉有好处!难道你是不想让我吃肉吗!?”
爷爷急了:“颖颖啊!爷爷可没不想让你吃肉啊!好了,咱们爷俩别争了。你说的对,吃肉都是好处。这样行不行?”说罢,爷爷笑着向我作个揖,然后摸了摸我的头,站起来去了卧室。
看见爷爷“认输”,我高兴地唱起了歌。
那段时间,我逢人便显摆这件事,显摆我舌灿莲花的“能力”。后来长大后,明白了做人的道理,才知道那是爷爷的谦让,对我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的怜爱。
小时候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给爷爷过生日。伯伯、姑姑、哥哥们都到场,当然有爸爸妈妈了,大家一起为他庆贺祝寿。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最开心的就是可以吃上一顿大餐。大餐过后,爷爷还会打趣地说:“颖,今天你吃的肉最多,你看看你跟前放着的骨头最多。”我看了爷爷一眼,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,因为我知道我确实吃了不少的肉。后来,我长大了一些,有了零花钱,到了每年快该给爷爷过生日之前,我都会精心为爷爷准备一件生日礼物,而且每年都不一样。不管送的什么礼物,爷爷都很开心。记得有一年,我送给爷爷一个“寿”字的挂件,爷爷非常喜欢,专门挂到了他的卧室里。这件事过去很久了,爷爷还一直在到处夸我。
爷的命实际上很苦,他自小便没有了父母,跟随他的叔叔长大。他常常说自己是“十八亩地上一棵松”,意思是他的生命力很顽强,像一棵松树顽强地存活了下来。是的,对于他的儿孙辈来说,这棵松顽强苍劲,绿针簇簇,是家族的脊梁,是儿孙的榜样。
我常常把爷爷引为骄傲,大概最后上大学我选择了学习法律,最后又像爷爷一样当上了警察,都是因为爷爷的缘故吧!
时光,很多记忆已经远去,但是爷爷很多很多的点点滴滴都会时时被唤起,曾经的很多场景怎么也挥之不去:
爷爷床头那本被翻烂的《菜根谭》,那套他钟爱的的渔具,那把又破又旧的藤椅……
他忙碌时伏案到深夜的身影,他高兴时有时也会下厨房的给我们炒几个菜的笑脸,他工作上遇到不开心回来后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一言不发的模样……
是的,“十八亩地上一棵松”,这是一颗大松树,一颗参天大树。
这棵参天大树一直就在我的眼前,就在我的身边,就在我的生活里……
(2021年11月14日 郑州)
作者简介:王颖,法学硕士,中国铁路文联会员,供职于郑州铁路公安机关宣传部门,喜爱文学,擅散文,常有美文见诸于报刊杂志和各类媒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