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二舅

这些天的疫情不容乐观，恰逢寒假。新年春节即将来临，好不容易静下心来，回忆思考一些往事。不由想起我心里一直惦念的可亲可敬的二舅。

河南温县一中原校长、书记侯一德

母亲姊妹四人中排行老大，姨居西安，大舅在一家机械厂工作，二舅年龄最小，比我妈妈小14岁。我跟二舅接触最多，感情也深。同属鸡，大我一整轮。过去称舅舅为舅父，从古至今的亲戚里，舅舅的地位非常高。民间有俗语：“天上有雷公，地上有舅公”、“天上老鹰大，地上舅公大”，极言舅舅有崇高的话语权。我受二舅的教育和影响太大，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。二舅“文革”前考入北京矿业学院物理测量专业，现在学校改名“中国矿业大学”。据说那一年温县一中应届毕业生在全省乃至全国放个响炮，全体学生都达到了高招分数线，考上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等重点院校的为数不少。少时我只知二舅在北京上大学，常给小伙伴们介绍我二舅上的是北京大学，据说“文革”中二舅还受到毛主席他老人家接见。

听二舅说，毕业前夕他还到部队实习锻炼过，部队番号他给我说过已记不清了，过了几个月的军旅生涯，对自己的一生还是颇有影响的。部队赠他的《毛泽东选集》全四卷精装本二舅送我，如获至宝般珍藏。我写的《毛泽东情系怀川》一书引用毛主席称赞焦作工人“特别能战斗”，就是在此书中找到的出处。妈妈给我讲过，二舅上大学期间，由于家庭经济条件差，生活紧张，有一年患病，是外祖父和二舅利用假期，来我们村里请本家一位老中医开了几副中药给治好的。在我的印象中，二舅体质尽管不是很强壮，但他的各类体育项目动作都是很规范的。如他的乒乓球从发球、接球到进攻，熟练的动作都是标准的;篮球定位弹跳双手投篮，命中率高且姿势优美。这种场景是我在温县二中运动场地见到的。这里有个插曲：温县第二中学位于祥云镇村，距我家招贤乡安乐寨村4公里，步行一小时左右。我大哥1963年考入二中，村里只有两人考上。我九年后也考进本校，给我上第一节课的体育老师点到我的名字时，径直问到：“杨家风是你哥不是?”答曰：“是的!”巧合的是，二舅大学毕业又分配在二中任教。

对二舅的近距离了解和情感的加深，还缘于他是我的物理课老师。我是“文革”期间所谓的“智育回潮”的1972年考入二中的，也是那十年中唯独的一次升学考试。我们安乐寨学校一届两个班级近百名学生中，考上的15人，我幸列其中。入学后，二舅送我两个精装笔记本。大的是硬皮精装，封面还印有艺术体“朝霞”二字;小本的是刚时兴的塑料皮。这两个本对我而言，的确发挥了不一般的作用。至今我还保存，屈指数来50年了。按内容我编个“目次”分门别类，如“锦言妙语、优美段落、散文摘抄、青春寄语、名词解释等，摘录的东西常翻常新，有的句子记得滚瓜烂熟。像“如果没有登上高峰的理想，你就永远只能在山下仰望;如果没有嫦娥奔月的幻想，卫星也不会在天宇翱翔”，我记忆犹新。描写故乡景：“遥望一片彩霞，近看万树桃花，银渠似网织锦绣，繁华深处闪红瓦一一故乡的景色啊，最新最美的图画。”我现在还脱口能诵。由此，我悟出一个道理：知识在于不断积累，不断消化吸收。文科必须多记多背才行。语文老师看到了我的笔记本让一个年级几个班的同学传看。封皮封底四角都磨损了我用个胶布贴上保护。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年，即1979年，我才正式复习备战高考。经二舅介绍，那年春节刚过，我被安排插入二中29班复读。看到班上比我小五、六岁的同学，心里压力山大，羞愧与自信一起涌上心头。高中毕业四年，专注过钣金工技术。对应考的知识几乎一片空白，一切从零起步。我用四个月的时间，以超常的毅力、艰苦的生活和有效的学习方法，最后被新乡学院中文系录取。虽谈不上名牌学府，但毕竟是一所高校。那年真的为二舅争了光。二中的教师子弟十几人，只有我一人荣登录取榜，自然也成了师生中的一个热门话题，着实令人艳羡。为此，我在多篇文章、多种场合畅叙感想。并写下《人生旅途的转折》一文，被《河南日报》开辟的“我的大学梦”征文选中;在“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”征文中，我撰写的“墨汗挥洒四十春”一文获得一等奖，这在全国高校中是唯一的。在那风云际会的年代，这次高考影响了我的一生，对我们家庭生活的改变也具有里程碑意义。我上大学不久，二舅公务到新乡学习，专门去看我，并给我20元钱。当时可不是小数字。大学毕业多年的工资才50出头。我用这钱到新乡百货大楼买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，每天收听新闻和文艺节目。它伴随我多年，对我的业余学习、生活起到了充实帮助作用，也有点时髦。有关资料称当年高考录取比例只有百分之四左右。我在复习过程中，二舅会不时地给我提一些问题，引起我的警觉。

作者（右一）与舅舅侯一德、同学王振禄（左一）合影

二舅讲的是物理课，还担任多年的班主任，受教于他的弟子莫不称颂。他虽没读过师范专业，但对教学教法、对教育学、对心理学、对教案板书、对45分钟要质量等运用的得心应手。不少学生、老师、领导评价舅舅，听他的课，不仅是学习掌握了知识，而且得到一种享受。听他授课逻辑极强，重点突出，语言深入浅出，循循善诱，枯燥的概念、公式被他讲解的条分缕析、清楚明白。教案写得详实整洁，由此可看出他备课的精心细致。对每节课板书，字体工整美观，图示简洁明了。每当下课钟声响起，他设计的黑板一分为二恰到完毕，经年累月，不可谓设计准备不用功夫。众口一词的心悦诚服，没有听到对舅舅讲课挑出瑕疵的。他对学生视如自己的孩子，好生差生一样对待，从未见他歧视过任何一个学生。无论其学习成绩怎样、家庭状况如何、甚或残疾学生，他都能一视同仁、宽厚包容，以至于他在二中时教的物理高考成绩在新乡地区名列前茅。一位老资格的中学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曾讲到：“人家年轻的侯一德老师为什么教出的学生成绩连年领先，大家都要进行认真地思考。”在我们七九级高考中，二舅负责的一个班就有两人考上北大清华。

人无德不立，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。二舅的名字中，“一”是辈分，“德”是外祖父希望他修好品德，成为有大德大爱大情怀的人。

由于二舅对党的教育事业的忠诚担当，敬业爱岗，成绩卓著，尽到了教书育人、立德树人的责任，并把这种责任体现到平凡、普通、细微的教学管理过程。1981年他被组织选调温县一中任教，1984年担任温县一中副校长，次年任校长，后兼任书记，在一中领导岗位近20年。他为温县乃至全焦作教育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。温县一中继任校长朱瑞晨在二舅的追思会上说：“侯一德同志到温县一中任职后，在学校管理、教师培养、教学质量提升和教学条件的改善等方面，倾注了大量心血。高考成绩屡攀新高，先后培养出30多名省市文理科状元，是学校的教学质量和社会赞誉度处于温县一中发展历史的巅峰时期，为温县一中后期快速成长打下了坚实基础。温县一中持续不断的辉煌与侯一德同志多年的苦心经营密不可分。”他是真正在平凡岗位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。中宣部《党建》杂志、河南省委党校《学习论坛》、《河南教育》、《焦作日报》等媒体都报道介绍过他的先进事迹。《光明日报》发表了他撰写的“变被动为主动”的理论文章。组织上给他一些荣誉：河南省优秀教育工作者，焦作市优秀共产党员、劳动模范、“十佳科技专家”、“十大新闻人物”，“焦作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”，多次被温县县委、县政府记功授奖。他把国家级的荣誉奖励都让给一线教师。他常说一线教师最累、最辛苦。

侯一德于中国矿业大学（1968年）

在学校，他是一名爱生如子的老师、校长，更像一位严慈相济的父辈。他用真挚的情怀关心学生、关爱子女;用朴实的语言教导学生、教育子女;用严谨的学风、优良的家风规范学生、要求子女;用美好的德行熏陶学生、影响子女;使学生和子女知书明理、健康成长，成为祖国的建设者、改革的弄潮儿，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。他是影响学生和子女一生的良师，是满腔真情奉献给学生的引路人。他像春蚕、像蜡烛、像园丁，真正做到了呕心沥血育桃李，鞠躬尽瘁扶栋梁。

朱瑞晨校长在二舅的追思会上沉痛地说：“侯一德同志的逝世，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好前辈。他虽然离开了我们，但他那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，平易近人的工作作风，为人正派的高尚品德。永远记在我们心中，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楷模”。

二舅对待家人和亲戚从严教育管理。他的三个儿子在各自工作岗位上都是兢兢业业、任劳任怨，平时像二舅那样少言寡语、默默无闻地劳作。事业和家庭都取得了收获和喜悦。4个孙子孙女相继考上大学和研究生。次孙侯辰风2016年以温县中招第一名的成绩被河南省实验中学录取，在学校荣获全国创新物理大赛一等奖。有意思的是，两个孙女研究生学的同是汉学专业，两个孙子本科读的都是航空航天专业。

我从二舅身上获得了不少教益，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做学问的道理。几十年来，每逢端午节、中秋节、春节，二舅都要挤时间来看望我妈妈，透显出姐弟情深，令我深受感动。平时我的工作学习情况都会及时主动给二舅汇报，成功的喜讯与他老人家分享，困难和挫折请他指点迷津。

近年来时常梦见二舅，他的音容笑貌宛如眼前，对我的关心关爱关怀令我永世难忘。我感到内疚的是，二舅动手术那天，正好我在筹办中国人学学会第十六届年会。这次高规格的全国性会议，是由我负责具体联系在焦作举办的，因此对我来说格外操心，代表的是焦作甚至河南的形象。市委也是高度重视。我对会议的每个细节都要考虑周密。说实话，我的心里感到压力很大。如果会议出现纰漏甚或办砸，都是我无法解释的。对每项环节我都要亲自过问、亲自落实。在那紧要关头我是决不能轻易离场的。偏在那个时间，表弟夜里给我打来电话，说二舅要在郑州一家大医院动手术。听到后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、忐忑难安!我敬爱的年届古稀的二舅做大手术我不去陪伴，岂不是不孝之子?我还是把全国会议高于一切。靠电话与表弟联系二舅的手术过程。第三天出现反常，第四天二舅不幸离世。这巨大的打击如晴天霹雳、像五雷轰顶，我独自在房间悲痛的泪水控制不住，直往外涌，痛心疾首的我，心灵在震撼、在呐喊：“二舅您不能走啊!二舅真的万万不该做这个手术!”

送别二舅，我一直沉浸在悲痛欲绝和万般思念之中!我跟二舅还有好多心窝话没说呀!几个月前的中秋节，我还专程去郑州看望二舅和二妗，还说过几个月我们兄弟和表弟相聚郑州，为您举办寿诞。二舅爽快答应，精神气色都是挺好的。不料，那一次见面后，我与二舅竟成了永别。

转眼，二舅离开我们七年多了。这七年，家里家外变化太大太快了。可以告慰二舅的是：外甥这些年的光阴没有虚度，寸笔报国终不怠，立足岗位做贡献。先后获得首批享受河南省人民政府特殊津贴和国务院特殊津贴，还被评为二级教授。我们的大家庭在2021年被评为“河南省最美家庭”和“全国最美家庭”。我被省里推荐为“中国好人”候选人，这都离不开您的教诲和鼓励啊!

如今，二舅和外祖父、外祖母及大舅安卧在老家树楼村南的高岗地。每当我乘车经杨磊至招贤途中时，我都会向墓地方向伫立默哀或行注目礼。

二舅从教一生，在温县一中的办学历史上目前主政时间最长，其成就闻名遐迩，有目共睹。二舅之后温县一中继任校领导也都奋发有为，佳绩不断。相信温县一中一定会向着更好更高的目标迈进。孔老夫子当年弟子三千，二舅的学生恐怕早已大大超过，且遍布海内外。虎年春节即将来临，思念二舅之情与日俱增。写首古诗以示纪念：

每当忆舅泪水奔，

树楼陌上欲断魂。

躬耕桃李厚德载，

三千弟子常思尊。

我将拙诗在微信朋友圈发出后，引来众多点赞、献花、留言。曾任温县县委书记，郑州市委常委、组织部长，现任郑州市慈善总会、诗词学会会长的姚待献先生点赞并留言：“侯校长影响大!写得好!”焦作市文化局老局长李留根先后连发两首诗，其中一首写道：“读贤弟家卿《忆二舅》有感而作，以表思念缅怀之敬意。

缅怀故亲同悲伤，

毕生敬业育栋梁。

桃李万千忆恩师，

德泽侯门永世昌。

第二首前面他写道：“侯校长是我心目中敬佩之人。虽在世时谋面不多，但对他为人低调、和蔼可亲的印象极为深刻。主政温县一中多年，连年高考录取率都是全市第一名。他是一位真正治学有方的教育家。”

二舅为党的教育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。他的崇高品德，他的治学方略，他的教诲恩泽，他的朴实谦虚，他的善良胸襟，像矗立于巍巍太行山上的一座不朽丰碑，永世长存!（杨家卿 郑州西亚斯学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