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话司马懿故里的楹联

前年，我曾写过“司马懿故里的牌匾楹联”。今年春节以来，由于新型冠状肺炎疫情的影响，我严格按照有关要求，一直宅在家里。虽未达到亚里士多德“闲暇出智慧”的境界，也不能走到外面欣赏精彩的世界，但可以读自己喜爱的书，有了属于自己思考的时间。

不禁令我又想到了家乡的楹联，想起过去春节贴对联的场景，想到中国绵延流长的传统文化。对联，又称楹联或对子，是我国传统文化瑰宝之一。2005年国家已经把楹联习俗列为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楹联是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视觉符号形式。我们把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作一比较就会发现，西方的文化除了少数受中国文化影响之外很少会有楹联，而在中国的名胜古迹多有楹联相伴。

我的家乡河南温县安乐寨是晋宣帝司马懿的故里。新中国成立以来，特别是改革开放至今，经济社会的发展和现代文明的进步，村民的勤勉劳作，村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有了长足的发展。“司马故里旧址”获得省政府文物保护单位，“司马懿得胜鼓”被评为首批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，省民间艺术之乡、省生态村、省传统村落保护单位等相继挂牌。“兄弟书屋”因坚持为农民服务、深受农村群众欢迎而被评为第八届全国服务农民、服务基层文化建设先进集体。这些荣誉的背后是文化的传承和历史的积淀。

从方志记载和民间传说中得知，安乐寨最早有一专用对联：

卜里遗风衣冠人士

晋城佳节襟带山河

据明代《怀庆府志》和《温县志》记载，“晋城”有两种解释：一说，“安乐寨在温最古，系晋宣帝所筑，相传为其故宅”;另一说，司马昭封为晋王，以王都规模在家乡修城筑寨，后称古晋城。温县人民政府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将其列入文物保护单位。襟带，谓山川屏障环绕，如襟似带，比喻险要的地理形势。《后汉书 · 杜笃传》：“城池百尺，阸塞要害，关梁之险，多所襟带。”汉张衡在《东京赋》中有：“苟民治之不谅，何云山河，巖险与襟带。”古晋城北依太行山，南临黄河，城西南隅，过去有太平山，安乐寨清代翰林学士杨碾的别号为“太平山樵”。城墙周围有护城河，至今仍依稀可辨。这里的山河指自然形胜，地理位置优越，地势险要。卜里，指卜子夏(名商)故里。他是春秋末晋国温人，著名的思想家、教育家、孔门十哲之一(见高培华著《卜子夏考论》，社会科学出版社，2012年)。据县志记载，清乾隆年建有卜里书院，旧址相传为司马懿故里。遗风，指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文化特点或某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风气。屈原《楚辞 · 九章 · 哀郢》：“哀州土之平乐兮，悲江介之遗风。”衣冠，这里借指士大夫、官绅。《后汉书 · 郭太传》：“后归乡里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，车数千辆。”人士，指有名望的人，泛指有一定社会地位或在某方面有代表性的人物。据说，这幅对联每逢春节或遇重大节日，都要由书法名家写好张贴在城门楼楹柱两侧，并已固化为安乐寨的专用对联。

杨家庙俗呼杨祠堂，为安乐寨杨氏族人祭祀祖宗和神灵的场地。我曾写过“杨四将军的考证与探轶”，对此做过较为详尽的描述。用青石刻制的对联镶嵌在祠堂正门两侧，联语为：

利物济人成天平地

光宗耀祖荫子庇孙

横批：“缵禹旧服”。此联与古晋城的专用联据说都是出自翰林学士杨碾之手。这两副对联给我的深刻印象，是字里行间所流溢出来的磅礴的神气。有无神气，是联语的成败关键。明代诗家谢榛认为“诗无神气，犹绘日月而无光彩”。这两联的成功之处，就在于其神气之宏大。

联语基本用成语对偶而作，利物济人为成语济人利物的倒装句，意谓救助别人，对世事有益。成天平地是成语天成地平的倒装，指万事安排妥当，天下太平。也有大禹治水成功，地正其势，天循其时之意。光宗耀祖，意指为宗族增光，使祖先显耀，让整个家族都感到光荣。荫庇，含义为覆盖、庇护、保护。自然界中的荫庇就如大树遮挡住烈日，为树下的动植物遮风挡雨。人类社会中的“荫庇”，就像父母长辈用自己的身躯成就的事业和财产庇护他们的孩子。佛语有“长成大树，荫庇众生”。诸佛保佑着众人，像大树一样洒下一片阴凉，庇护着众生，助众生度过苦难。对联大气磅礴，气势伟岸，意境开阔，忧国益民。既承继了我国传统的儒家文化思想，又与中国共产党人孜孜探求建立的太平世界、和谐社会、人类命运共同体高度契合，也是需要我们发扬光大的古老而又年轻的做人处事理念。横批“缵禹旧服”。缵，继也。旧服，指旧有的属地。《书·仲虺之诰》：“天乃锡王勇智，表正万邦，缵禹旧服。”禹是传说中国夏代的第一个君主，曾主治过洪水。明朝永乐年间受敕管理河道将军，之后加封镇东侯总理江河湖道翼运平浪元帅的杨四，是吾族从洪洞县迁徙来的四世祖，俗呼“杨四爷”，江河流域建庙祭祀的很多，反映出古代社会对治水的无奈与期盼。

少时我在杨祠堂大殿前的两个圆柱上，看到弧形楹联：

威震长江平狂澜

迹寄飞跃惠梓邦

落款：“汴梁夏布庄赠”。杨四将军的影响可见一斑。杨碾还为其先祖杨大本墓碑撰联，记其生平：

父行四子行四弟兄人五

康廿六乾廿六雍正旬三

意为杨大本父辈四人儿子四人兄弟五人，生于康熙26年乾隆26年雍正13年，享年65岁。对联的平仄、词性对仗相当工整。

安乐寨祠堂街同时代建造的“王氏宗祠”，匾额由温籍清代三朝帝王师李棠阶所书。王氏祖茔有碑联记：

马走禽昌骤历当年风风雨雨

瓜绵垞坞永奕庥世子子孙孙

马走，谦辞，“车马走”的省称。禽昌，为南北朝时设置的郡。因太武帝擒赫连昌于此，故名，辖境相当今山西省临汾市一带。洪洞县隶属于临汾市，这里代指山西洪洞县。垞坞，古村名，今已不存，村址约在今温县招贤乡南部黄河淮区。骤，本文指马奔驰。历，经历，经过。风风雨雨，不断地刮风下雨，障碍重重，时代动荡不安。瓜绵：”緜緜瓜瓞，民之初生，自土沮漆。”朱熹《诗经集注》：“大曰瓜，小曰瓞。瓜之近本初生者常小，其蔓不绝，至末而后大”。后以瓜緜喻子孙昌盛。奕，这里指奕世、累世、代代。庥，庇护的意思。子子孙孙，意为子孙后裔，指世世代代。联语用白话文解释，虽然我们王氏家族从山西洪洞县迁移温县垞坞村，经历了重重困难和动荡不安，但是王家后裔昌盛，世代受到祖宗的护佑。

2008年4月，中共十五届中央委员，曾任国务院研究室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，著名经济学家王梦奎和其胞兄焦作大学教授王梦周、堂弟中国工程院院士、著名隧道专家王梦恕，在家乡祖居捐建一“兄弟书屋”，供周边群众阅览学习。现已列入河南省传统村落保护单位。书屋修葺一新后，王梦奎先生撰一对联：

丰收须从勤劳得

眼界常自读书开

参观阅览者一眼便知其意，旨在鼓舞激励人们只有勤奋与学习，才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。通俗明白的语言，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和可感性。叙述方式属第三人称，但读来有一种明显的亲切感和认同感，仿佛含有第一人称意味，可见联语包容了广大读者的意愿，也熔铸了作者的情感。在阅读时，即可抱欣赏态度也可产生参与意识。如有人认为此联写的较浅，这绝不是肤浅的浅，而是深入浅出的浅，可谓“质而不俚，浅而能深，近而能远”(胡应麟《诗薮》)。人民日报社原社长、书法家邵华泽先生书写联语，“兄弟书屋”匾额由王梦奎题写，古朴庄重，遒劲洒脱，黑底金黄的大字格外引人注目。

王梦奎旧居由我国著名三农问题专家赵树凯先生拟联，浓缩了王梦奎先生的追求和成就：

人不虚度

文无妄作

我亦得附骥尾在书屋的街门两侧凑一联语：

兄弟筹国事

书屋系乡情

两幅对联由书法家成万武先生书之。目前，书屋为河南省最大的民间图书馆，已经成为温县乃至焦作市对外文化展示的一道亮丽风景。

村里新建一”司马故里展览馆“，建筑设计分为两部分，前室为司马懿的生平事迹展览，后室是村史部分。村支书杨平约我拟联，我不揣浅陋写到：

祖孙三代励精创建帝王业

古寨千秋图治续赓文脉光

构思此文时，忽在互联网购得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中国名人故居楹联》一书，其中有”温县司马懿故居楹联”，大喜。翻之失望，查阅搜寻资料得知，此联为清代贵州一落魄文人刘韫良所撰。刘在光绪元年任云南一知县，因触忤巡抚，上任不久遭参革，并“永不叙用”。刘断绝仕途后，历游祖国多地十余年，撰联语2459副，不知其足迹是否到过河南温县安乐寨，抑或走马观花，兴许凭自己印象。尤为值得深思的是，明清之际丑划司马懿为白脸奸雄之风正大行其道。度其仍以封建正统观念，把《三国演义》作为史实依据臆造的。不妨立此存照：

冠裳易倒师曹氏

巾帼虽贻服武侯

由此感到，作为一介书生，还是严谨一点好。如胡适先生所言：“有一分证据，说一分话”。做学问如此，做事如此，做人也应该如此。何况，作为司马故里的百姓，怎么会选用这不但不客观，反而有偏见的歪联呢?

我国有三千多年连绵不断、光彩夺目的文字史，其中就包涵有诗词与对联。对联和律诗，是同根不同枝，同源不同流，也就是同根异枝、同源别流的关系。因此，二者所遵循的规则，除了与“同根”、“同源”相联系，也即由对仗句本质所决定的相同点外，在“异枝”、“别流”的长期发展过程中。也必然形成各自的特殊性即不同点。中国以“诗国”著称，古典诗词成就辉煌。历史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，多少英雄往事都被历史的浪花冲刷掉了，留下的只是一部分不朽之作。如果说诗词是文字史上一条晶莹的项链，那么楹联就是这串项链上的一颗颗闪亮的珍珠。楹联是往昔岁月的印痕，灿烂文化的遗存，人文精神的延续，时代精神的物化，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。楹联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和爱国主义精神教育，对保护传统国粹、弘扬民族文化等方面都有积极的意义。(杨家卿 郑州西亚斯学院教授)